丁真专注地看着镜头,像一时不能理解这样东西,过了一会儿,他好像认出了镜头背后的某个人,愉快地笑起来。随后公布的旅游宣传片中,他骑着一匹白色的小马,绕他的家乡理塘县曲折的山路飞奔。
不太整齐的刘海盖住这位19岁甘孜藏族小伙的眉毛,他的双眼皮很深、睫毛很长。
“又甜又野”。潮水般的评论涌入社交平台,形容他笑容纯净、没遭到过社会的挤兑。在四川甘孜,冬天苦寒,游客稀少,但今年12月,县城“千户藏寨”游客中心门口呵着白汽的人,都是来“看丁真”的。
由成都往西,汽车驶过二百多公里,翻越康定域内海拔米的折多山,行程才过了不到一半。这条线路,有时9月就开始飞雪,盘山公路上结着一层白霜。过了稻城,再蜿蜒曲折地过百余里,终于“豁然开朗”,小城理塘到了。
理塘在甘孜腹地,海拔米,常住人口不到8万人。除特别标注外,本文图片为澎湃新闻记者赵志远图从前,“茶马古道”上的商人用马驮着茶叶,交换藏地的马匹和中草药;当地藏商敏锐又充满血性,是与汉族商人势均力敌的交易对手。在山的背面,如今的理塘是一座强韧又心事重重的城,扶贫干部三十岁白了头,他们锲而不舍,给知名的川籍作家邮寄特产,请求支持。
理塘急需被看见,而丁真,是从天而降的机会吗?
理塘商人
12月3日晚,丁真在理塘县仓央嘉措微型博物馆里开了一场直播,拆网友寄给他的快递。多数是书,也有一些生活用品。他拿着裁纸刀坐在手机摄像头对面,只笑,不大说话。
拆到一个手笼时,丁真很高兴地把手伸进去,又细心地把保温杯的橡胶保护垫套上。他需要主持人向他演示如何使用勾状的金属书签。
这场直播据称吸引了万余人次观看,除了“我要去理塘”,绝大多数的评论称赞他“清澈,单纯,有赤子之心”。
出名后不久,丁真签约当了理塘旅游形象大使。县政府为他办了一场媒体见面会。理塘文旅体投资发展有限公司(下称“理塘旅投”)的副总经理高小平和藏语翻译紧挨着他两侧,十几个记者又将他们团团围住,圈在中心的丁真显得瘦弱,他戴着口罩、低着头,有些局促。
在见面会上,有记者希望丁真脱下口罩方便拍摄。从前,丁真很少到县城来,也不太会说汉语,走红以后,签约单位正竭力给他补课,关于理塘的历史,理塘的文化。理塘本是商业活跃的地方。“理化(注:理塘旧称)治为康南交通中心,”年,历史地理学家任乃强到理塘考察,他写道,“……为川藏交通孔道,经清代历代修治,甚为广阔,沿路建筑台站、尖卡,安设站丁传递官书。又有电线,通连巴塘。”
“男子经商者多……女子亦能经商。”经商艰苦,据任乃强记录,因为当时临近的巴塘县局势不稳,连带理塘“行劫者多”,“自数经乡匪之祸,渐形衰落”。
年,文艺青年杜冬经川藏线游览,结识理塘当地的一位女孩。他自称为了追求女孩而到她的家里投宿。女孩的爸爸泽仁是个虫草商人,生意做得很好,杜冬喊他阿爸。
如今已是理塘旅投总经理的杜冬向我们回忆,阿爸泽仁是一个典型当地商人:高大壮硕,脸也大,像头狮子。每天早晨,阿爸在藏屋的二楼醒来,发出响亮的咳嗽声,然后坐在床上接过妻子递上的毛巾和酥油茶,慢慢地起床,披上他的皮夹克,吸点印度鼻烟,踱出家门,走到他熟悉的虫草店铺,“像老鹰一样蹲下来”,捏一捏地上箩筐里的虫草,问问价格。
那条街的两侧是藏式的房屋,都是藏族商人。阿爸将虫草在附近买来卖去,有时候,他会开车去产虫草的山里收购,或者听说汉地的一些地方能卖,就开着那辆破车送货。阿爸总是用杜冬听不懂的藏语打电话,沟通虫草的价格会涨、还是会跌,或者哪里“能找到钱”。
阿爸要养一大家子人。他们日常做川菜吃,烟雾缭绕,但又坚持藏族的分食制,每人吃一小碟。孙辈们在席间跑来跑去,阿爸有时不免焦虑,看到杜冬当时靠翻译挣钱,会踱到他房间里说:“你这个好哦!”
藏族人不习惯吃鱼,阿爸去汉地做买卖,学会了吃鱼吃虾。后来,他去汉地看病,人家叫他的名字,发音就像“吃奶”,阿爸很不高兴,一直在重复:“吃奶!吃奶!”年,阿爸生病过世了。
藏族有个传说,一位商人经过一名老者的屋子,想要重金买下他门口的石头。老者好奇,想知道石头里藏着什么秘密。夜里他用斧头劈开了石块,只见两条金龙腾空跃起,消失地再无踪迹。
杜冬说,这说明财富的获得是不可把握的。
但做生意仍是很多当地人的选择。县城的发展开始于寺庙周围的集市,供往来人交易。商贸是理塘的传统,也曾让此地闪耀,后来又陷入长久的落寞。
年,杜冬到拉萨当记者,年,他在读历史学硕士,期间帮理塘县运营一个旅游